路边梧桐舒展开枝条,沐浴在春雨中,滴滴透彻晶莹的水珠从树叶上滚落,发出一声轻响,融入地上涓涓细流,默默地淌入城里各个湖泊。
不多的几把雨伞点缀在蒙蒙春雨中,因为落雨,马路上行人并不多,下雨天没什么特别需要办的事情人们还是很乐意待在屋子里不出来。
长江路东边尽头有一座围墙围起来的深宅大院,大院外面两名哨兵端着步枪神情严肃地站立在岗亭里,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从门口蜿蜒延伸进去,小道两旁种了不少竹子、灌木、乔木,茂林修竹中露出几幢小洋楼,红色的砖墙,硒红色的琉璃瓦,绿色窗框包裹起来的玻璃窗,一切都显得与外面不同。这里就是浔阳军分区大院所在地。
下雨天里面的军人没出来,外面马路上也极少有人从军区大院门口经过,偶尔从门口过往的行人都是打着伞,低着头急匆匆朝前赶,谁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军分区大院。岗亭里的哨兵神情虽然严肃,心情早飞到宿舍里面了。不象四面透风的岗亭,宿舍里门窗都是关好的,外面的寒气透不进去。虽然是春天,可雨天还是有些寒冷,在外面一动不动站了将近两个钟头,对哨兵来说,实在有些疲惫了。哨兵完全是凭着一股责任心站在岗亭里没动,心里不停默数着数字,期待换岗人的过来。
霏霏雨丝中马路上走来一名打着陈旧油布雨伞的女人,能肯定是女人这是因为哨兵看到雨伞下露出的浅兰色旗袍,还有一双小巧的布鞋。哨兵年龄并不大,情窦初开的他俩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在雨伞下旗袍上面,想象伞底人长的是什么一副模样——至少从身材看,这人应该很漂亮。
哨兵以为这个女人也是过路的,可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,女人笔直地朝军分区大门走了过来。
“站住!这里是军事重地,闲杂人等请不要靠近。”右边哨兵见女人目标是军分区大院,急忙从岗亭里奔出,伸出手臂阻挡来人继续朝前走。往常这种事情哨兵一天都要碰到一两起,那时侯哨兵的话生硬多了,说的是“闲杂人等严禁靠近”,今天见是一位女人过来,哨兵不自觉地语气软了许多。毕竟作为一名男子汉,冲妇女发威风是很丢面子的事情。
伞稍稍举高了一些,一张清纯秀丽的面孔出现在哨兵眼里。伞下不光是女人,还是一位比较漂亮的年轻姑娘。
“您好,这里是军事重地,要是没有什么事情,请不要靠近。不然我们很为难。”哨兵脸红了起来,话一出口就在心底暗暗责骂自己,为什么说的如此软弱无力?
伞下姑娘轻轻整理一下有些湿漉的鬓角秀发,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很腼腆的哨兵,见他脸渐渐变红了,笑道:“这位同志,我是浔阳早报记者徐倩,今天我们报社朱编辑和你们领导约定了,让我下午过来采访。怎么,不能进去吗?”
哨兵深深吸了口气,缓缓吐出,雾气从哨兵嘴唇朝四周扩散开,哨兵的神色放松下来:“里面领导多着呢,到底是哪位领导?有介绍信吗?”
“这是我的证明,我们社长和你们作训处处长联系的。不知你是否能问一下?”
“请在这里等一下,我马上请示领导。”哨兵接过介绍信,扫了一眼不再多说了,转身朝岗亭奔去。
徐倩站在雨中,看着年轻的战士跑进岗亭,拿起电话话筒,手用力摇着摇饼,眼睛还一直朝外面站着的自己瞟来。没多少时间,电话好象接通了,哨兵在里面说着什么,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松弛,当哨兵将话筒放下从里面走出来后,徐倩看到他脸上写满了歉意。
“对不起,刚才我们没接到有记者要来采访的消息。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实在抱歉。请徐记者在门口稍候片刻,作训处马上派人来接您。”
“多谢了。”徐倩朝哨兵露齿一笑,跟着他来到大门边上。
没过多少时间,从里面大步走来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,也许那人觉得雨并不大,连雨伞也没有带,就这么淋着雨出来了。那名军人走路的姿势显得钢劲有力,看起来走的不快,可没多少时间人已经到了大门口。
哨兵见里面的人出来迎接了,跑前几步,在距离出来军人四米左右距离时站住了,面向着来人立正行举手礼:“报告!上尉同志,这位记者同志说要采访你们。”
当哨兵站住时,出来的那人也立在当地,接收哨兵的敬礼。“辛苦了。”
来人回了哨兵举手礼,哨兵放下手,转身迅速握拳,将拳放在腰带的位置,跑回了岗亭,继续呈立正姿态站岗。
面前发生的一幕让徐倩觉得实在太做作,她无法明白,既然已经明白自己是来采访的记者了,只要简单的把自己放进去就成,怎么又会有如此多规矩。在徐倩的采访生涯中,不管是农村还是工厂,不管是学校还是议会,可没有什么地方进个门也这么麻烦的。
“徐记者吗?您好,我是作训处上尉参谋程明海,我们处长下午要参加一个会议,不能接收您的采访了,在临走前,处长指示我配合您的采访。”
出来的军人就是给浔阳一中做动员的程明海上尉。本来接受采访的是作训处的龙霖沐处长,可他中午接到军分区下午召开关于深化部队训练会议的通知,作为作训处的处长,这个会议他必须要参加,于是接受采访的任务就转交给程明海上尉了。
“您好,不知按照军队规矩,我应该如何称呼您?”
“呵呵,你还是叫我程参谋吧。这里人一般都这么叫的。”程明海抬头望了眼天空。“外面雨大,我们还是进去谈吧。”
从大院门口距离作训处还弯弯曲曲有很长一段距离,程明海走在前面带路,跟在后面的徐倩就吃苦了。她原本以为自己走路速度算可以的了,可看程明海走路,那简直是一阵风刮过,徐倩感觉自己不是在走,而是在一路小跑。
“请坐。喝什么?绿茶龙井还是高山云雾?我这里还有乌龙茶——武夷山的大红袍,这可是司令员到福建出差当地人送给他的,比张记茶楼的茶叶还要好,呵呵,这些好东西司令员一回来就被我们瓜分了。”进了会客室,程明海请徐倩坐下后,站在徐倩对面位置,右手捏着帽檐将军帽摘下,搁置在自己座位前的桌子前沿左侧,很友好地问道。
“不用客气,普通绿茶就行了。”徐倩将油布雨伞收好,侧身坐下,好奇地打量周围。
因为下雨光线不是很强,虽然会客室窗户很宽,玻璃也显得透光性很好,可房内还是有些幽暗。程明海走到门边将白炽灯打开,房间内亮堂了许多。
座位前的长桌上摆放了三盆兰花,房间内摆上几盆花情调立刻上去了,只是兰花并没有那种葱绿色,而是有些泛着病态的黄色,说明养花的人水平实在不怎么样,或者兰花摆在这里只是装装样子,摆上也就摆上了,如何伺候是一点儿也没上心。
对面雪白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形图,在徐倩身后墙壁上挂着同样很大的世界地图,也许会客室里设施很简陋,这两幅地图显得十分醒目。
程上尉正弯腰从一个茶几上拿过杯子,取出一个纸袋,从里面倒出一些茶叶。刚才在外面时因为下雨,徐倩并没有特别观察这个上尉,现在房内没有别人了,自己暂时还没进入采访话题,多看了程明海两眼。
摘下军帽的上尉理了一个寸头,不长的头发朝上竖着,好象脑袋上顶了一头乌黑的钢针。附身下去,背肩部高高鼓起两块——这人的背肌真是发达。动作利索,嗓子洪亮,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。
窗外有人匆匆走过,徐倩连忙将眼神从程明海身上移开,端端正正坐好,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。作训处位于司令部主楼第一层,也难怪,作训处的特殊性要求它必须离首长近些,同时那些传递情报的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情报送交到作训处里,一楼的位置给作训处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。而会议室就在楼梯口,进进出出的军人总要从会议室门口经过。
“请用茶。”程明海将倒好的茶放在徐倩面前桌子上,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。“你们浔阳早报我们这里也有订阅,很不错,很多新闻别的报纸还没出来,你们报上就有了,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看。说起速度,大前天我们才通知校方搞军训,才过了两天,你们就找上门来,其他报社可都还没跟我们联系呢。”
“谢谢。现在竞争激烈,要是不抓住一切可能抢新闻,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家甩下的。程参谋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嘛?不知当兵几年了?”
“我啊?我今年可是三十,三十而立,算得上半截子入土的人了。当兵时间不长,从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到现在也有八年,与那些老兵比起来,实在是差远了。”程明海端坐在徐倩对面,说完了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。“徐记者入这一行多少年了?和我们这些大老粗比起来,你们记者职业真让人羡慕!每天可以东走西看,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接触到,什么样的事也最先了解。”
徐倩俏脸有些绯红:“见笑了,我加入这一行不过一年时间而已,记者这行当可决没有程参谋想象的那么好,整天风餐露宿不说,有时候你已经采访了很多资料了,到最后因为别人突然不配合,前面采访的全都成了无用功,这种事情我们经常遇到,有时候真是让人回想起来想哭呢!听其他记者说,军队里面规矩比外面多多了,今天程参谋不会让我白走这一趟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