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他面前那张在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忽然莞尔一笑,就这么隔着风雪叫他:
“师兄。”
就算知道是假的,他也下不去手了。
问世间“情”为何物?
俞霓滥情合欢,为之碧海青天。
琉璃活佛慧眼,辨不清真假输赢。
那凌晨费尽一切手段拿到伏虎枕,所求也不过黄粱大梦一场罢了。
他又……如何能免俗呢?
易流踩着山雪过去,没留痕迹,就像是梦中的幻影般不留痕,最终停在他一步之遥。
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。
令狐良剑迫使自己垂下眸子,不敢抬头,冷道:“何事?”
谁料,易流忽然弯腰探身,从底下探了过去,抬眸笑道:“好久不见,师兄,当真要跟我如此生分?”
那令狐良剑垂着眼,却正正好好把那人的眉眼看得清楚,还有他意气神采、嘴角笑意。
“!”这天碑第一的明霞照剑霜居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,差点摔下山崖去,“你……?!”
“顾千秋”双手环胸,歪着头看他,甚至还挑了挑眉毛:“嗯?”
这一颦一笑、一举一动,全然就是当年顾千秋的样子,没有任何错漏之处!
就算是顾千秋本人来,也只会觉得照到了一面神奇的铜镜。
但令狐良剑却忽然暴起,伸手掐住了易流的脖子,要将她直接摔下万丈山崖去!
“你以为我是琉璃?哼,好笑。”
“敢来试我?死吧!”
不过易流并不慌张,猛地抬手,干净利落地挣开了令狐良剑的桎梏。
用的是同悲剑式中的气韵招式。
“……令狐师兄。你在怕什么?”
她从不做自我辩驳,往往抓住细节反问,总是屡试不爽,今日也如此。
令狐良剑果然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?”
“顾千秋”直接诘问:“怕我还记恨你和严之雀的事?师兄,你也太不了解我了。”还带着讽刺的笑容。
令狐良剑一时语塞,当然最多的,是心中猛然掀起的惊涛骇浪。
“顾千秋”面无表情地说:
“十二年前,我死之后,阳泽去沧海书院找了《渡生录》救我。当时在不二庄他是骗项良的,《渡生录》其实成功了。”
“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,仪式略有疏漏,我虽重活,却宛如稚子初生,全无记忆,灵力也只剩寥寥。”
“后来遇到陈与缘…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琉璃,不出意外的,我重新爱上了他。但后来,诸多事情纷至沓来,合欢宗、沧海书院、六壬书院、黄泉、同悲盟……噢,还有个鬼修跑来自称我哥哥。”
“我当时真以为与他兄妹情深,想要帮他登顶天碑无上,却弄巧成拙放出了鬼主颐。后来又被你们抓到了同悲盟、关在白玉京。”
“说实话,身处白玉京我也没想起什么,还一心想着,等严盟主利用完我,就可以放我们兄妹团聚、远走高飞。呵。”
令狐良剑眼中闪着狐疑的光。
而易流直视着他,缓缓说道:
“直到前一日……我上了惊虹侧峰。”
静默,天地中只有风雪过。
“剑来。”令狐良剑低声说道,一道红色流光便刺破风雪而来,“如若你说的是真的,那应该不介意我杀了那个……鬼主颐吧?”
易流盯着他的眼睛,说道:“当然。”
然他忽然也低声一句:“剑来!”
便又有一道白色如虹流星飞至,霜雪明剑身带淡蓝色的冰,似乎将这山头风雪的寒意全都凝在剑尖一点。
甚至,他拿霜雪明直指着令狐良剑。
“你我私事,我不想再提。但我死后,你竟将仙盟盟主之位让给了严之雀,致使天下分心、生灵遭难、甚至同悲盟中的弟子也分了个三六九等的高低。你该当何罪!”
令狐良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死死盯着。
易流忽然心一跳。
那种曾经救过他无数次性命的、帮助他在悬崖边走过的直觉猛地出现,易流心念急转,脱口而出:
“令狐良剑,你若还顾及一点你我师兄弟之情,便将严之雀的人头提来给我!”
忽然,令狐良剑笑了一下,不知道是庆幸居多、还是失落居多:“你不是千秋。”
易流剑尖不移,继续深思。
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:这个令狐良剑和严之雀之间虽貌合神离,但还有见不得人的事。
而且,是顾千秋绝对不知道的事。
是什么?
一个把柄……或者说,一个共谋。
那天碑第一的明霞剑已经缓缓提起来了。
易流知道,她绝对走不下三招。
但她历经生死,最喜怒不形与色,面容不动,忽然将霜雪明一收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全礼:“令狐仙尊,多有得罪,还望海涵。”
令狐良剑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易流稳稳当当地继续说:“今日我上凌霄山,是严盟主的意思。”
令狐良剑确实有些意外,但表情却在瞬间露出了一点厌烦,被易流准确地抓住,于是她更加胸有成竹。
“他让你来做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,严盟主只让我这么做,然后把仙尊的反应记下、回去报给他。”
令狐良剑脸上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烦意,语气也淡了下来。